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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

水利爹原本是有官号的，叫李建生。只不过神牛坑的乡亲们全都淡忘了，老少都管他叫国宝，是因为他献出了那一件举世闻名的文物——《鹳鱼石斧图》彩陶缸。

早年，李建生在村南干涸已久的玉女河滩上淘石料，从一个沙坑中挖出来一只陶罐，上面还画着一只鸟，觉得是个物件，就用衣裳包好，拿回家摆放在爷奶奶桌上，在里边存放些豆种一类的东西。后来，县里有一个姓潘的文化馆长到神牛坑调查民间文化，轮到在他家吃饭的时候，看见了这只宝贝，嘴巴一下子张得能塞进去一只鸡蛋。李建生见县上来的领导稀罕，就从爷奶奶桌上搬了下来，腾净里面的豆种，让潘馆长反反复复把玩。潘馆长神情专注，打挎包里掏出来放大镜和软尺，边量边看，不大会儿就在纸上写出许多字，端上来的面条都没顾上吃，坨出一碗疙瘩。

潘馆长一惊一乍，手舞足蹈，兴高采烈告诉李建生，这可是国宝嘞！你看，这陶缸是以夹砂红陶土烧制而成，体高捶厘米，口径巢?厘米，底径惫?厘米。敞口，圆唇，深腹，平底。口沿下有六个对称的鼻钮，腹部一侧绘有一幅高撤厘米，宽创厘米《鹳鱼石斧图》彩陶画。彩陶画约占缸总面积的二分之一。从陶画内容上看，可分为两组，一组为鹳叼一尾鱼，一组为带木柄直竖的石斧。从形象上看，鹳为水鸟，以鱼虾为食，然鹳体态丰满，强壮有力，昂首挺立，圆眸环视，体微后倾，嘴下叼一尾大鱼，形态逼真，古朴优美。从某种含义上则显示出一个部落先民的力量强大。另一组木柄石斧，构图别致，石斧安在一个竖立的木棒上端，有四个圆孔穿物固定，木棒中上部的“×”符号作记，握柄处用锐器刻划出绳索花纹，木棒下端方正，整个木柄石斧图粗壮有力，无疑是权力的象征。我基本可以断定，这件文物距今至少有六千多年历史，为原始社会仰韵文化时期内河流域部落联盟酋长使用的器具，真乃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国宝呀！

李建生眯瞪着双眼，听不懂，只感觉姓潘的领导是想要这只破罐。人家是县上来的干部，想要就给人家，换个别的啥物件盛豆种，也不会生芽。他说：“领导，您要是想要，就拿走吧！还是快把面条吃了，都坨住了。”

“唉，你可真是糊涂。”潘馆长告诉李建生，“这是国家的宝贝，不是哪个人想不想要的问题。这个彩陶缸的出土和发现，标志着我们整个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辉煌和灿烂，价值无法估量啊！”

李建生还是听不太明白，只好顺杆子爬，点头称是，对潘馆长说：“您想咋弄就咋弄吧！”

潘馆长把《鹳鱼石斧图》彩陶缸小心翼翼带回到县里，查阅了大量资料进行鉴定，然后逐级上报，果然很快就惊动了文化高层，国家派人来调往故宫博物院保存，被定为不移动国宝之一。后来，潘馆长给李建生送来一张大红奖状，是政府发的，上面盖有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印，奖励他对文化事业作的贡献。乡亲们听说，潘馆长还送来了一大笔钱，李建生矢口否认，说谁要见到一分钱，就不是娘生的。乡亲们也都信以为真，因为李建生老实本分，从来都不会说瞎话。还有人问他，你献出的那宝贝到底能值多少钱？李建生这回可是从潘馆长那里学来了一句挡箭牌，“价值连城。”乡亲们一头雾水，谁也不明白价值连城究竟是多少钱。从此以后，李建生的名字像是随着《鹳鱼石斧图》彩陶缸一起被封存进了故宫博物院那深深的侯门里，人们就叫他国宝了，说是好记。

国宝是神牛坑惟一一位受过政府奖励的人，应该是有些身份的，可是他不知道珍惜。水利娘死后，国宝就移情别恋，爱和牛为伴，终年睡在牛屋里，成了生产队里的模范饲养员。他觉得，这世上人心都太深，只有牛实诚，和他对脾气，跟牛好像有说不完的话，至于说些什么，谁也不知道。就是这样一位勤劳本分的农民，竟然在神牛坑释放出一颗天崩地裂的政治炸弹……

那一天，国宝以三代贫农的身份，被聘请到村里的小学校，为师生们上一堂阶级教育课。国宝牵了一头黄牛，被校长拦住，将牛拴到学校门口的大树上。国宝心里空落落的，说牛是我的胆呀！你不让它进来，我不敢上台。校长好说歹说，总算把他请进会场。面对着台下坐着的一二百号师生，黑压压一片，国宝吓得尿湿了裤子。他和牛说话的时候滔滔不绝，想说啥就说啥，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，头脑中一片空白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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