旁的宫人黄门,待御辇停一刻,撤出去时便跟着走了。她偏不走,也从不发言,交握着手站在阶下,不伦不类戴一顶却非冠,也没什么表情,听人议事极专注,偶有所得,还抬脸笑笑,真不知算流外杂官附席旁听,还是奴婢。“——高公公。”张峨眉侧头过来,淡淡打了个招呼,仍旧专注那边,分明张家在旋涡中心,她却并不担忧,行礼如仪,仿佛听别人的笑话。高慈金哽住了,人堆里,那人还在侃侃而谈。“我难道不知道,附和二张会得到好处吗?但我怕胡言乱语,日后魏侍郎的冤魂向我索命,实在不敢昧心诬陷!”高慈金眯着眼辨认,那人在魏元忠背后隔几个位置,当时凤阁属官,黑黑瘦瘦,模样真不起眼,中枢官员多从高门亲贵出身,讲究仪态容貌,如他这般说话说激动了,张牙舞爪,大马猴儿似的上下窜跳,实在少见。“高公公不认得张说?”张峨眉沉吟了下。“也难怪,他憋在东宫几年无甚建树,才升了凤阁舍人,屁股还没坐热。”高慈金恍然大悟,原来是他!头先在石淙忤逆圣意,差点叫马踏死,嘴上哦哦连声,并不关心,视线只投向女皇,张峨眉望在眼里,虽然明知他盯完这场朝会便要收拾包袱滚蛋,却还是忍不住抖搂两句。“就是这号人,最适宜拿来杀鸡儆猴。”“张娘子……”高慈金迟迟转头过来,声儿都颤了,怕为耳闻这句话,犯在太岁手里,死的糊里糊涂,一边咬牙懊恼,方才见了张昌宗太阳打西边儿来,竟肯上朝,便该夹尾巴溜了,何必挨到如今?“方才我六叔说,张说夸赞魏侍郎,乃是当代的伊尹和周公旦。”张峨眉介绍前情,瞧高慈金一头雾水,分明不知两人是谁,便有些嫌弃。宫人在颜夫人手里,早开蒙读书多年,所以丹桂、晴柳等出宫办差,交接外臣,表现都很出色,内侍就太不争气了,到如今还是睁眼的瞎子。耐心解释给他听。“商朝的伊尹和周朝的周公旦,都是以摄政身份,凌驾于储君之上,怀有不臣之心,犯上作乱。张说如此评价魏侍郎,不等于说他有意谋反么?”八月盛暑,热风一浪赶一浪,打得铜鹤嘴里珍珠咕噜噜滚动。高慈金咽了口唾沫。“魏侍郎秉政多年,不会……不敢犯上的吧?”张峨眉翻了个白眼,没再回话。朝臣们知道风雨欲来了,都慢吞吞抱紧了笏板。他们本就分出两列,东列是亲贵勋爵,由太子、相王打头阵,往后一排排的亲王、郡王、国公、王侯。两姓宗室之外,承爵者多为武将,戴武弁,唯有张昌宗长衣飘飘,格格不入。右列则是六部的侍郎和郎中,小半从亲贵出身,大多提拔自寒门。夏官尚书姚崇站的最近,一张脸平铺白板,毫无表情,秋官侍郎张柬之则愤愤不平,几度欲插话,却都被姚崇状似无意的抖动肩膀,拦住了。圣人在场,没人指望太子胆敢如数月前那般,脸对着脸与张昌宗交涉,便都指望着相王,把眼朝着他,张峨眉看见这一幕,唇角勾起微笑。相王在众目睽睽之下,也是当仁不让了,起身持笏上奏。“张舍人痴心报国,当初在石淙宁死进谏,说话没什么分寸……”故意提起狄仁杰。“狄相生前对他赞许有加,臣以为,不应吹毛求疵,抓住言语大做文章。”女皇沉吟了下,“嗯……”似有动摇,调头望向张昌宗。张昌宗不慌不忙,微微一笑,概因来之前,张峨眉已给他预演过这一幕,定好了对策。“事过境迁,臣是不想提起当初的,但既然相王提起来……”他望望李旦,颇有种‘你上当了吧’的挑衅。“臣以为,那时张舍人官职低微,故意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胡话,本就是为博取名声,不然,他区区一个小杂官,哪能为狄相所瞩目?又哪能当了元怀景的乘龙快婿呢?”“……元怀景?”女皇拧起眉头,在遥远的记忆中翻找。姓元的少见,她恍惚记得,二三十年前便有这么个人……啊!是了,是她指给阿显的人,阿显缺乏主见,需要斩钉截铁的人辅佐,元怀景的才学不提,性子刚正到有些执拗,正适宜匡正阿显,可他却拒不应召,自说自话丁忧回乡去了!“哈哈哈!”女皇长声大笑,“朕竟不知,他还能进京做官?”李旦沉默了下,视线逐渐收到地上,“他是,累官再入京城的。”高慈金站的近,分明听见张峨眉嗤地一笑,正不明所以,就诧异地看见她提裙上阶,径自走到女皇身侧。满堂文武难以置信,愕然颤颤看向上首,四十年前二圣临朝,女人胆敢坐在上面,就够骇然听闻了,今日居然又有女人站在上面!女皇头上冠冕沉重,似不堪负累,疲累得微微仰起些许角度。张峨眉先还体贴地躬下腰,意欲附耳向女皇密语,半中间忽地改了主意,索性直起腰肢,正对着近在五步之外的魏元忠、张柬之、姚崇等高深一笑。“元怀景丁忧之后不久,便重补了相王府参军,后任太子通事舍人,天授年中,方随相王除名,贬为县令。”女皇听了,打算责备几句天官侍郎,问他为何胆敢隐瞒,话到嘴边,忽想起事情已是几十年前,人事早变,那时天官侍郎是谁来着?她看着跟前的李峤,神情恍惚,数十年盘踞高处,贬过杀过那么多人,一张张脸走马灯样眼前经过,她情不自禁伸手去捞,指尖穿透人影,恍然无迹。耳边只有张峨眉低声唤她,“圣人,圣人?”她回过神,“这么说,他是跟着你起起落落?”李旦强颜欢笑,“臣与他,确有些许相知情谊。”张峨眉又道,“元怀景乃县令职位,却长期在京,随侍相王身侧。”女皇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,颤巍巍提手指了指李旦。“你长进了。”望着他突遭重击不知所措的模样,冷冷哼了声,她最厌他从小跃跃欲试,非要插在序齿之外,打乱她的部署。“除了元怀景,还有谁?”李旦的胸口呼呼起伏,连坐之罪,是圣人的拿手好戏,他一时不知道还能牵连出谁,以至于不顾仪态,眼巴巴盯住了张峨眉的嘴。“启奏陛下——”不想这回却是与他并肩的张昌宗持笏应答。“还有司礼丞高戬,与张说一丘之貉,嘈嘈切切,牢骚满腹。”六品的散官,女皇简直嫌不够塞牙缝了,扫兴地闷哼了声。“杀了吧。”李旦如释重负,心道就此打住,只要不杀元怀景,也算很好,谁知才刚舒了口气,殿门便遭人轰然推开,用力之猛,分明满含怒气,众皆惊讶转头望去,就见一女子高髻红裙,逆光立在门口。几个监门卫郎将拔刀横枪,团团把她围住,却又很有保留,不敢触碰她一根头发丝儿。太平盛怒之下仍有心玩耍,提起披帛,往枪尖最抖擞的那人脸上晃了晃,似是问他,有本事你来呀——那人自是不敢上前。“圣人!”她怒气冲冲,大踏步分众入内,惹得一众好端端跪坐的官员慌乱站起来,弯腰拽着软垫往两边撤退。她不怕与他们碰撞相接,他们可断断不敢唐突帝女。“高戟年轻气盛,说些空头话也是寻常!”太平边走边高声叫板,“他有什么不好,我替他担了!”这话一出,众皆哗然。几个别部官员正在拖拽软垫,闻言抬起头来,先在心里盘算,司丞,从六品下,算什么行次,公主从何识得?正欲询问太常寺,忽地恍然大悟,哎呀!驸马武攸暨既为太常寺卿,这……这不是他手下的手下的手下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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