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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章（第1页）

关于财政不容商业化，已在&ldo;王安石变法&rdo;一章论及。其最重要的关键，还是官僚政治，无从个别的而且确切的保障私人财产权益。其背景则是以大量小自耕农作当兵纳税的体制不能废除，中层缺乏有效的联系。既无财力遍设法庭，也不容各地地方习惯自创系统，同是小民也不能聘用律师。如是司法与行政不分，县级官僚万能，他们所能掌握的也是简陋的刑法。政府管制之所不及，则靠宗法社会的家族首长支撑。不仅宋朝如此，明朝16世纪的好官海瑞尚在他的文集里明写出：&ldo;凡讼之可疑者，与其屈兄，宁屈其弟；与其屈叔伯，宁屈其侄。&rdo;这样一个法官，尚未开堂审案，就已将他自己的偏见明白写出，也只能在中国出现。其结果则是真理与威权，全是由上至下。负担最重的人们，也是最无力负担的人们。而且这种体制，也靠均一雷同的环境作主：一有变态则毛病与问题更不可爬梳。前面我们已经检讨过宋朝的折税与和籴产生&ldo;以钱较绢，钱倍于绢；以钱较麦，麦倍于钱&rdo;的情形。传统中国又从未开设商业特别的法庭，商业资本不可能在这种环境里继续集累。因其缺乏组织与结构的纵深，商业也只能大体保持原始的农村内的企业形态。

于是相对于现代西方社会的长处有如经济多元化，中国则以普遍的种米麦备饥荒为着眼。长期如此，其生活程度不能增高，也无普遍的制造高级商品之可能。工资既无法增高，也无发明节省劳力的机械之必要。这种种原因，限制高度的分工。最后担任科技之设计者一般为匠役，而不是有学识的专家。

我这一段仍在谈宋史，更要着重理学之兴起。可是刚一扯上这题目，中外学者都认为这属于哲理分析的课程，很少人注重它是一种历史产物。

宋元理学，原称道学，《宋史》即有&ldo;道学传&rdo;。但是道学这一名词为时人取用，似在南宋。1183年吏部尚书郑丙上疏，提及&ldo;近世士大夫有所谓道学者，欺世盗名，不宜信用&rdo;。监察御史陈贾也对孝宗赵春说及：&ldo;臣伏见近世士大夫有所谓道学者，其说以谨独为能，以践履为高，以正心诚意克己复礼为事，若此之类皆学者所共学也，而其徒及谓己独能之。&rdo;他们攻击得最严苟的对象，乃是朱熹。

然而朱熹继承北宋程颐之学。&ldo;道学传&rdo;就说：&ldo;迄宋南渡，新安朱熹得程氏正传。&rdo;而程氏兄弟又曾向周敦颐受学，周敦颐所作的《太极图说》则间接的得自五代至北宋初年一位神秘人物，世称&ldo;华山道士&rdo;的陈抟。所以以上诸人，而更有张载，因为他也极端的崇仰二程，都受有陈抟的影响。《宋史》&ldo;隐逸传&rdo;则说及&ldo;抟好读易，手不释卷&rdo;。所以理学以儒为表，以释道为里，在正心诚意之间加上了一段神秘的色彩，又归根于一种宇宙一元论，更提倡有一则有二，有阴则有阳，有正即有邪，都与这受学的源流有关。

朱熹是一个容易惹是非的人物。《朱子大全》里面有很多他自己做地方官的文件，里面看出他为人精细，处置事件也有条理，所以孝宗曾说：&ldo;朱熹政事却有可观&rdo;。可是他一列于庙堂，就品评是非。朱熹初年秉承他父亲的遗志，主张拒绝向金言和。后来他却反对韩佗胄的北伐。可是他又不像孟子一样的说&ldo;此一时也彼一时也&rdo;；而标榜&ldo;言规恢于绍兴之间（1162年前）者为正；言规恢于乾道以后（1173年）为邪&rdo;，这已经将一个技术问题当作一个道德问题。他在1188年谏孝宗：&ldo;陛下即位27年，因循荏苒，无尺寸之效可以仰酬圣志。&rdo;这已经相当唐突。而他接着以解释皇帝之无成就乃是修养的功夫不够。&ldo;无乃燕闲蠖蠖之中（退朝无事的暇时），虚明应物之地（心灵与外办接触时），天理有所未纯，人欲有所未尽&rdo;。以致&ldo;一念之顷公私邪正是非得失之机，交战于其中&rdo;。他的建议则是&ldo;愿自今以往，一念之顷，必谨而察之，此天理耶？人欲耶？&rdo;

这段文字充分的表现着一般理学主静主敬的态度，也强调着个人心情凝静时，在思想与行动&ldo;将发未发&rdo;之际，不可错过机缘立即求善的重要。其宗旨与周敦颐所说&ldo;寂然不动者诚也，感而遂通者神也&rdo;接近。这类似宗教经验的虔诚感应，在朱子看来，与大学所说的&ldo;正心诚意&rdo;可以融会贯通；也和孟子所谓&ldo;养气&rdo;互相发挥。但是朱熹不以为这种方法出自个人经验；他也不以之对皇帝作私人的忠告；而认为这是天经地义，为一辈子及以下所有读书作官的人必所遵循。

12世纪至13世纪之交，中国面临着一段艰苦的局面：一个庞大而没有特长的官僚机构，无从掌握一个日趋繁复而多变动的社会，在全面动员长期预算膨胀下，南宋已经险象环生。而以财政上这紊乱为尤著。朱熹指出这些弱点非不真切。同时他做地方官的记录，也证明环境需要破除陈规，以便对专门问题，找到合适的解决。他不强调这些技术上的因素，而偏在半神学半哲学的领域里做文章，因此产生很多不良的影响。

周密说到宋亡前夕，一般崇拜道学的人物之作风：&ldo;其徒有假其名以欺世者，真可以嘘枯吹生。凡治财赋者则目为聚敛；开阃杆边者则为鹿材；读书作文者则为玩物丧志；留心政事则为俗吏。其所读止四书、近思录、通书、太极图说、东西铭、语录之类。&rdo;这些人的功业则是&ldo;其为太守为监司必须建立书院立诸贤之祠，或刊注四书衍辑语录。．．．稍有议及其党，必挤之为小人。&rdo;最后则&ldo;其后至淳祜年间（度宗咸淳，恭帝德祜，包括元军入临安前十年）每见所谓达官朝士者，必愦愦冬烘，弊衣菲食，高巾破履，人望之知为道学君子也。&rdo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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