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芳甸,人世间的事情,总是很凄凉的。”他凝视片刻,忽而道,“只是有些事情,岂能没有代价?” 入夜之后,进县城的当康道上,驶来一辆小车。城外多黄土风沙,沿途怪石嶙峋,影影绰绰间仿佛瘦鬼凭吊来人,车窗上亦罩了一层纱缦般的尘土。 车行到一丛怪石边,徐徐停下,不多时,便有一道头戴毛呢礼帽的人影从怪石中绕行而出,左右张望起来。 车前窗降下半扇,郎先生叩了叩窗边,道:“这里。” 来人脱了礼帽,立在前窗边上欠了欠身,寒暄道:“龙川先生,十里坡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,事情可还顺遂?” “被人给跑了。” “跑了?”来人大为吃惊,道,“常备盐仓库的守军都出动了,照说就是插翅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,对方是什么来路?” “就只两个人,至于来路么,”郎先生皮笑肉不笑道,“新仇旧恨,说来话长。林先生,由你经手的事情怎么样了?” “我们赶到戏班的时候,半条人影都没逮着,不单是人,连唱戏用的行头都搬空了,看样子不像是闻风而逃。我在戏班里搜寻了一阵,在梳头桌前发现了这个。” 他从怀里取出一条手帕,小心抖开了,露出里头半张帖子,上头沾的萤石粉在夜色中清晰可辨。 “是去城里赴堂会的帖子,落款已被人撕去了。郎先生,他们许是搭上这一条线,进到县城里了,戏班子进城动静不小,待会儿向守城的士兵打探打探,不愁揪不出行踪。” “城里?”郎先生接过帖子,两道细长菩萨眉一弯,脸上翻出一个和气的微笑,“这倒是地狱无门偏敢闯啊!” 林先生奉承道:“这是上天助先生成事呢,谁不知道您同新掌权的罗大帅私交甚笃?” “林先生,上车说话。” 林先生正要一把拉开车门,忽而停住了,朝后车窗张了一眼:“这是郎先生还有这样的雅兴啊?” 他和这位龙川先生各取所需,合作颇久,自然清楚对方在女色上的那点儿恶癖,穷乡僻壤的女子无所依仗,家中父母又大多愚鲁,郎先生任意摆弄起来,便如掐灭一道泡沫,不留半点儿痕迹。 这一回却是有所不同,只见两个青年男子之间,端坐着一道凤冠霞帔的人影,车玻璃冷灰,那嫁衣便红得发旧,仿佛袅袅渗进水里的胭脂。 新娘子十指交握,膝上横着一柄水银镜,似乎是取了“进子”的吉兆,单看这一副打扮,竟然像是走了三媒六聘的大家闺秀。 龙川先生玩的什么把戏,还当真娶起亲了?这样的阵仗,事后怕是不好收场吧? 林先生眼珠一转,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。郎先生两个孔武有力的下属坐在新娘身侧,两下里体格相差悬殊,倒像是押解犯人。 他拉开车门,一屁股坐在前座上,道:“看来那两个不识时务的东西,还搅了龙川先生的洞房花烛夜了。我说话莽直,不会冒犯嫂夫人吧?” “我留着她还有用处,”郎先生幽幽道,“你也不用管她听进去多少,到了明天,我那位大舅子若还不现身,便送一对耳朵回去。” 这话说得就连林先生也哑口无言,在关门的瞬间,他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,车中昏暗,猩红盖头惊惶地摇荡起来,一枚小小的珍珠耳坠从中坠到了镜面上,那一点莹光绕了一匝,又滚落到了他的脚边。 只这么一下,就把林先生的余光给吸住了。 可惜了。龙川先生的开口腔未免太凶煞,毫无怜香惜玉的意思,实在是有些浪费了。 “林先生,你先前提的要求,我考虑过了,只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,你放着真金白银不要,只求一个结识宋道海的机会,这是为什么?还要请你解惑。” 林先生立马回过神来,道:“食君之禄,分君之忧,我是在替龙川先生着急啊。” “替我?” “龙川先生来晋北也有两年了罢?您精通中文,又是筹划布局的好手,本该颇受长官器重。只可惜隐姓埋名,做的都是隐而不彰的工作,比旁人更多苦辛,每逢邀功请赏时,那些人却冲在前头,何其不公啊。” “林先生,你是煽动人心的一把好手,如今倒揣测起我的心思来了?” “龙川先生,你还信不过我,我便向你交个底。鄙人祖上都是靠嘴皮子吃饭的,却也有上中下乘之分。古时候做说客的,合纵连横,风头无两,若以等 “怎么?” “新娘子一路上没什么动静,龙川先生,你就不怕她碰着人,闹将起来?” “我知道你的顾虑,”龙川次郎哈哈笑道,“女人有时候不识好歹,逢人便大吵大嚷,自以为求救有门,难免闹出些难堪。这位小姐性子又烈,教我吃了一回剪子的苦头,要治起来也容易——” 他腾出一手,闪电般扯住新娘子的右臂,往前一拉。新娘子的手腕顺势从堆蹙的大红绸缎中滚了出来,仿佛抽了骨头的白蛇,被拘束在一弯银镯中。 难怪她如此温顺,腕骨脱臼的剧痛令她根本使不出半点儿力气! “下巴也卸了,”龙川次郎道,“卸了爪牙,果然省却许多麻烦。要不然,我还不放心让她坐在后头。” 他将那一只软绵绵的手往回一抛,新娘子吃痛瑟缩了一下,搭在膝上的水银镜应声落地,迸出一声脆响。 哐当! 说时迟,那时快,后视镜中腾出了几道纷杂的寒光,自林先生印堂间贯过,荡向龙川次郎双目之间! 这一瞬间的分神几乎是致命的。 就在龙川次郎侧目闪避的瞬间,车前竟斜出一方怪石,林先生惊出一身冷汗,急忙道:“龙川先生,小心!” 龙川次郎非但没有放慢车速,反而抓着方向盘,一把急转,整辆小车以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疾速,偏入了岔道中。 呼——呜! 这一条岔道异常崎岖,小车在疾驰之中猛烈颠簸起来。一缕尖锐的啸叫声透窗而入,整一扇玻璃在强悍的风压下蜂鸣不止。 好凄厉的风声!这车是开到了什么地方? 车窗外黑沉沉的,道路两旁竦峙的石影几乎侵轧到玻璃上,不远处更有一段虎口般的收束,路径极窄,车灯照不到的地方更不知蛰伏着多少危石,再这么疾冲过去,随时有触壁之危。 “龙川先生,刹车!” 龙川次郎面孔上不时掠过呼啸的石影,那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:“停不住,刹车下有东西!” 什么? 林先生悚然坐直了,正要开口,耳边忽而掠过了一缕砭人肌骨的寒气,只见后视镜中,那两个魁梧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,眼珠里青光一闪。 ——喀嚓。 林先生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,这两人已经重新靠坐在椅背上,右手斜按腰侧,外衣翻开一线,武士刀同时滑入鞘中。 刀?他们什么时候拔的刀? 与此同时,车轮底下爆出一连串刺耳的刹车声,这一辆小车在冲进虎口的同时,被刹车片险之又险地勒停了。直到这时,龙川次郎握方向盘的十指仍深陷在剧烈的痉挛之中,迟迟没有松开。 林先生察言观色,立时俯身下去,在刹车底下摸索片刻,抓住了一样东西。 那是半枚珍珠耳铛。 断口平滑如玉。 刚刚那一刀,竟然在车辆疾驰之中,精准地擦过龙川次郎的鞋底,将这一枚要命的珍珠劈成了两半! 不对,不止一刀,这两人是同时拔的刀。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,掌心里骤然爆发出一股寒意,那仅剩的半枚珍珠便在他的注视之下,化为了齑粉。 “龙川先生!”林先生悚然道,“这两位是” “是津田将军的贴身武士,昨夜特别派遣给我,用来对付几根难啃的骨头。这一手拔刀术果然名不虚传,要不然”龙川次郎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,眉骨上的伤口霎时间暴凸起来,“珍珠珍珠贱人!你也配和我同归于尽么?” 这是明晃晃的迁怒,这样一个双手被废的弱女子,哪里有刻意作梗的本事? 只是他在武士的眼皮底下,竟被区区一枚珍珠耳坠摆了一道,差点落得车毁人亡的下场,要是传进津田将军耳中,岂不是断了往后升迁之路? 龙川次郎咬肌突突直跳,等掌心里的冷汗止住了,这才从方向盘上撕下两只手来,拧身扯住了新娘子的前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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